仙人掌上開出的小花
張運帆

女兒32歲了，迎來每一年與Regional Center社工的會議，第一次接受了社工建議帶女兒接受行為治療師的諮商...第一次覺得心累了...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未來的壓力：如果她還是這樣的沒有正常人的理解力，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我怎能留一顆不順意就發飆的不定時炸彈給兒子媳婦...一旦陷入焦慮，夜就成了不能眠的夢靨，所有負面的思緒排山倒海而來。每每在這畫地為牢的窒息時，我已經學會去追念來時路：在這條漫長且艱難的路上帝是如何施恩帶我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

大霧瀰漫看不清的季節

第一次經歷到大霧瀰漫分不清方向的我那時才28歲，單憑著定意不被生命打敗的不服輸精神走了六年，所有虛假的平安無事敗給了女兒連續幾星期在學校不小心尿濕的褲子。老師為難的要我考慮送女兒到critical skills school，並且要求一定要為她穿上紙尿褲，她振振有詞的說著：『張太太，這是為了其他孩子健康的考量...』羞辱感讓我根本聽不進任何老師說的話，我拽著被要求送回家的女兒，砰一聲地推開辦公室的門，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如同一輩子這麼久，我哭著，憤怒的尖叫著罵著上帝“太過份了”，挫敗地向不公的生命抗議著，當然口無遮攔的責備著一臉無辜的女兒...原來苦苦撐著一張稱為面子的面具下的我是這般的脆弱，自認為的強壯原來是這麼的不堪一擊。

現在我最常說的口頭禪就是：『感謝主』，因為就在最深的谷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瀰漫中，我真實遇見了不是只是存在聖經中的主上帝。如高俊明牧師的一首短詩中的一句話：『我求主給我一束鮮花，祂給了一顆又有刺又難看的仙人掌...』還懷踹著王子公主夢的我開始了看似有選擇卻沒有選擇的另一條生命的旅程。打破的圓，打亂的生命，我和那時剛結婚的先生，我們被迫調整原定的生涯規劃，甚麼夢想，甚麼願景都只能拋諸腦後，我們需要面對現實且做出改變：想辦法留在美國。我們夫妻常開玩笑說：我們沒有美國夢，卻被綁在了美國。開始了看似無根的移民生活，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奮鬥著，從原本的漂流漸漸立了根，也建立了我們的小家。

在這條路上因著女兒的特殊我被去迫放慢腳步，也學會不再去聲嘶力竭的吶喊抗議上帝：『為什麼是我？...』也不在孤獨一人時暗自神傷責怪自己：『都是我的錯...』相反地，在挑戰的日常生活中去看去探索，甚至有時還能欣賞這條路徑上小花小草的風景。雖然不知道甚麼在前面等待著我，但因著選擇往前行，我竟學會了即便在風雨中我也能在全身濕透，在非常滑的路上翩然起舞。32年後，回過頭去細數上帝所給的恩典，的確上帝的旨意是最美善的，而我也算是一般人稱為的幸運，因為在這條充滿挑戰的路上，有著神滿滿的恩典，有著先生滿滿心意的守護，有著家人滿滿的愛與支持，還有路徑上不期而遇的貴人所給予滿滿的善意與真心...

有一種夢想叫做以別人的夢想為夢想

這是曾經在淡水分隔中正路中山路的華南銀行上的一句大型標語，非常觸動我心，因為我被上帝從教會帶出來走一條祂稱為向來沒有走過的路：將掉落到極大深坑的孩子一個一個的給拉上來...在異象中我看見我非常吃力地將一個個年輕人拉上來，一段時間後，我實在覺得力不能勝，我就放聲大哭，這時上帝對我說：『妳往後看...』，原來我拉起來的孩子們形成了一圈，他們也如同我一樣的投入拉人的行列。講著不是很流利且辭不達意的英文開始我一個一個帶領年輕人的服事，教會術語稱為一對一的門徒訓練，我學習像耶穌一樣的帶門徒...

通常沒有走過的路就需要有嚮導，需要有引領，但我的前頭除了聖經上的耶穌外根本就是前無古人，雖然不是前途黑暗，但心中總是忐忑，因為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去？現在回想起來，從心底感謝上帝一步步的帶領。我就這樣一邊披荊斬棘的殺出一條路，一邊摸索每個孩子的底線與特質，一邊調整著自己的步伐去平衡在家庭與服事之間，一邊被自己裡面微小的聲音與外面非常大的主流聲音挑戰著...

今年的五月初我們到新加坡辦了我稱為回家的聚集，專門為了兩岸三地的孩子們舉辦的，這些我稱為孩子們很多都已經為人父，為人妻，為人父母，甚至還有祖父母輩的。聚會的第二天清晨醒來上帝在我的心中說：『我要讓你看見時間的軌跡...：』在聚會敬拜後，聖靈感動我心讓我與先生用雙手搭起了第一個拱門，然後我讓美國來的第一代孩子們穿過我們夫妻用手搭起的拱門後，他們也一樣的搭起第二第三第四個...拱門，台灣來的第二代孩子們也一樣如此行，最後是中國來的第三代孩子們一個個依序穿過拱門後也依樣搭起拱門，當我回頭看那長長的拱門所形成的路徑，我不禁熱淚盈眶，這是過去歲月的累積，是時間的軌跡。路已經被看見了，後人就有跡可循了...

仙人掌上開出的小花

我沒有要成為英雄的夢想，當我的生命經歷了在人看是不可翻轉的黑暗時刻，因著上帝的恩典我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對先生而言更是如此，先生大學因著很多因素而讀了航空工程，又在大二就認識了我這位女朋友，根據先生的說法：『女朋友開始了他荒廢學業的惡夢...』雖然在上帝的特別恩寵下好不容易畢業了，兩年的兵役回來，等來的不是開心的就業，而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的事實，沒有方向的去找了推銷新新聞雜誌，成了推銷員，從頭到尾只推銷給了自己的老爸。這成了他想遠渡太平洋的決心，期待轉換跑道能找到自己的未來，帶著這樣心情來到美國尋找重新來過的機會...

原本只想過個鹽水，帶著全新的美國馬鈴薯外衣回去台灣，結果在上帝預備的這片大森林裡他走出了屬於自己的路徑。不是原本生命的軌跡，但現在的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是上帝測不透的智慧，因為上帝確實是使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我們得到益處，只不過這益處不是我們所想的而已。因為誰能想到不論是先生的會計師事務所也好，我的服事也好，不約而同的我們都不分膚色，不分種族，不分背景的提供許多想要重新開始的孩子一個翻身的機會...

回首來時的路，因著父親在癌末的經歷使我有機會開始了許多癌末弟兄姊妹的陪伴，分享了也見證了很多家庭的故事，有歡笑有淚水，有不捨卻只能放手的遺憾，更有直面死亡的無奈...陪伴原來不是去教他們當如何行，不是多會說安慰的話，而是懂得：明明聽見醫生所說該做的決定，卻怎麼都無法去做出決定的掙扎，明明知道在天上是沒有痛苦沒有眼淚，卻怎麼都難以放開緊握的手...在這條路上來來往往與不同的人產生了交集，我學會去聆聽，從心的深處去體會，去憐憫，因為在他們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曾經的一切...

一個遙遠夢想的延續與可能的起點

兒子生在這樣的家中，然後走在兩邊先祖撐起成蔭的林中大道上，似乎也被註定他一定會有不同的生命選擇...五月底飛到兒子那邊參加他的博士班畢業答辯。在答辯最後環節是他謝謝在他生命中重要的人，結尾時他不忘提及因著姐姐啟發而讓他走上了醫生這條漫長的路，堅持不是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是心中懷著浪漫的醫生夢...

兒子興奮的說：『媽媽，妳和爸爸想在台灣成立的Taiwanese Children Service可能因為我即將完成MD PhD而更進了一厘米...』雖然八字還沒一撇，我也還看不出兒子如何看出這遙不可及夢多了一厘米，但我還是非常紳士地聽著兒子興高采烈的說著他那不著邊際的夢想...細想後才稍微明白：兒子打算回到醫學院一年半後不申請其他的教學醫院直接到媳婦現在實習的醫院，雖然靠著革命情感他們克服了異地戀的種種困難，但畢竟兩人異地分居是極大的挑戰。

他身旁的人一聽兒子的決定都覺得到他到媳婦的醫院是降維，因為以他的專業背景可以選擇到更好的醫院實習。對兒子而言這是很容易的決定，因為他的心滿滿都是他的另一半，而且分隔的日子實在是太久了。對身為父母的我們初聽時有些難處但也不是很難，因為從過到如今我們走來的信仰道路我們的心早已被說服了：『人心多有籌算，唯有上帝來立定人的腳步。』主流路徑的應該，最明智，最好，與兒子決定要走非的主流路徑，結局將如何？只有上帝才知道這條路會將他們引至哪裡。決定的風險本就是生命旅程不可或缺成長的一部分，誰也避不開，但一件事我可以確信的就是：我心平安。相信在主的愛與智慧裡，一切在上帝時候滿足時都將成為美好...